黄宾虹作品（下同）

卧游录（三部曲）

李建春

序曲一

冬渐深，乃有山水之思。

木偶舞罢，散坐地上，四顾萧然。

黑白照片悬挂墙壁，何年何月

空茫中的一粒纽扣，从伊的胸前，松脱。

要调到什么影调，伊的嘴唇才返回血色

开口道：保，不要这样！绿箭

从伊那边，带着淡淡的薄荷凉

射击无主题、走动的讲述，知尔所思

闷闷地，从漏斗的斜坡退回去，　

向上，越来越大的天地，满溢。

冬天的湖水水落石出。　

大空彻底，视野广阔。我从岸上俯瞰

像钻石矿的遗坑——爱，减少的斜角，　

闪光的卵石，回荡在沉闷的下午。　

该怎么给伊写信，快递分别，成长。

一种耳鸣被退回来，

挂在树枝上。戈雅画中的断肢残腿

刺激空气的秃鹫。零度　

开近时低语更低。我觉得树枝可以不朽，　

因为无人知其承负。整个冬天的冷

即使无内容，也有自身的风骨：　

那中锋的一扭，迷倒多少鉴赏家！

徐渭疯疯傻傻泄露真气，成为罪犯，

把关系搞到一团糟。童心的苦仁

像水罐，从安格尔少女的肩上，倾泻。　

满地落叶黄金，囚禁的肋骨　

无肉一身轻，朝天伸直、围墙的高度。

鸲鹆懂得——知尔所思——腊梅的幽香　

白蜡的花瓣，半透明而热烈。　

偏偏要在此地、此时，深入冬景

而穿一身红，等待，雪，广大的结晶，　

纷纷六角形，犹太人之星，落下来，　

数不清的尸骨，覆盖时代满地诉说。

序曲二

徽派山墙隔开的火焰，让邻家

坍落。但它是以斗争的形式，

在叔伯兄弟之间，慢慢地熬。

犹记少时永恒的秩序感：深信每一座山、

每一棵树；门口塘自己长的鱼　

阻截风水的来路；门楣、门当

被潋滟滋润；靠山玄武

虽小，而静；唯两阙破碎，不可仗持。

我生在这里，福泽深厚，　

我父亲生在这里，无可奈何。　

他挺直腰板，又匍匐，成为一座桥，　

在悲恸不屈中挣扎、美好。　

吾祖源远流长，曾是《道德经》的作者，　

从郡望陇西到大唐皇帝，

隐居江西磨刀，抚养过黄庭坚，

洪武年间大迁徙，入楚。

江西诗派和禅宗的灰烬

在敦本堂众生的长相中，

忽然被一种残酷——吹亮。

此地原本是茂密的林区，

直到大炼钢铁成为灰炭。

把各家各户的锅碗瓢盆，炼成一坨。

贫农协会，在放弃的自私中

互相抱紧。我家被选为

斗争的对象，从此我以“地主”

为祖产，填上“群众”。

颤栗的现代组织，井田制的

公社形式，需要诅咒、异端，

以树起一个神，民族神

还是国际神？

我当谨慎地对待

这坨铁屎，旷古烁今的装置。

用五行之力、还原它，用风和时间。

指甲掐下一点，即有魔力！　

民族的金丹——口服之，　

要么中毒而死，要么飞升！

丁酉腊月

第一部：幼年文献（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