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诗刊年3月号
年3月号目录尖锋诗人 翟永明的诗 诗合院 谭莉(诗三首) 宫白云(诗三首) 李倩倩(诗一首) 立杰(诗三首) 鹤轩(诗三首) 缎轻轻(诗三首) 幽燕(诗三首) 王林燕(诗二首) 王妃(诗三首) 瓶子(诗三首) 袁凤群(诗二首) 王卿(诗二首) 王一萍(诗二首) 郑红艳(诗二首) 青青(诗二首) 孙玉琪(诗二首) 刘厦(诗二首) 君莲(诗三首) 许跃宇(诗二首) 黄晓辉(诗三首) 石蛋蛋(诗二首) 四马(诗三首) 卞云飞(诗三首) 成小二(诗三首) 王峰(诗二首) 码头水鬼(诗三首) 典铁(诗二首) 王天武(诗二首) 崔岩(诗二首) 西湖鲤(诗二首) 超级文本 高星:病 译诗 王以培译:兰波诗十首 终于找到你 张勇敢的诗 诗话 蔡天新:未因乘兴去,空有鹿门期 批评 草树:韩东和拉金 编者按:翟永明,江湖人称翟姐。我在北京见过她,美丽的容颜忧郁的眼神,带有女性不易察觉的坚硬的一面。而她的诗,内敛,准确,具有波德莱尔的敲钟风格。木叶说翟永明“召唤火焰的同时也迎向灰烬;诗与思变得弥漫、强悍而冷静”,他说出了诗人天然的本性。我向翟姐约稿时,她很爽快地应允,并答应支持我一组新作。几天后,我就收到了邮件——独属于诗人翟永明的诗作——年的自由意识和经过创痛才能平息的声音。(殷龙龙) 翟永明的诗 灰阑记 灰阑中站着人类之子 乃天精地液孕育生就 孤独中他长了几岁 依然无力选择 灰阑外站着两位女性 她们血肉模糊或者说 她们干干净净 她们刚经历了战争或者说 她们被战争附体 灰阑虽灰且红 就象争夺的眼睛 眼睛既红且脏 就像争夺的对象 公案上:醒木跳动着 一方拽住无尽山河 一方拽住血缘亲情 无尽山河已榨干血缘亲情 血缘亲情聚拢了无尽山河 我呢?我是什么? 我是争夺物一堆形质 灵魂不被认可 但时刻准备着 被谁占有?归属于谁? 我可否说我仅仅是路过此地 我只是偶然掉进灰阑 我不属于战争 也不属于和平 公案上:醒木跳动着 向谁吩附? 小小灰阑塞满干柴 将我尚未发育的意识 架在法律的火堆上炙烤 鲜血在争夺高潮中滋滋作响 两只手从左方和右方伸来 一只是母爱另一只也是 一支是玫瑰另一只也是 一只挂着瀑布另一只也挂着 它们让我恐惧 灰阑之中的争夺 与灰阑之外同样荒谬 公案上:醒木跳动着 向谁吩附? 无论向谁吩附它都像 滚烫的烙铁死死将我焊住 一生都在灰阑之中 一生 阿赫玛托娃的漫步 她漫步到这片淡墨杉林 冷银色面孔,微蹙着眉 峭厉如割的寒风未见减退 从黄昏到暮色降临 她有一片赤诚要献出 灿烂如酒却无人认领 纤瘦犀利的身体里 是终日焚烧的香炉 芬芬,四溢,稀薄的颜色 我嗅出我肯定: 她是,她永远是阿赫玛托娃 . 画室 一根又一根扭曲的形体 从上方垂下来藤蔓 多过攀附于它的花朵 干枯的枝叶叠成一缕缕暗黑 形成空间枯骨般的身体 瘦成僵硬线条 “好想起身走进去 拨开残枝乱叶” 站在画前已不年轻的女人喃喃说道 她也瘦成僵硬线条 似乎从那些多刺的藤蔓中挣出 又荡回暗黑的细密入口 颓败的时刻总有颓败的人 试图去拨开那些危险的纤维 也总会有人去观赏那些不再丰腴的形体 以及无论多么丰腴 最终也会跌入泥土的花蕾 光线有二十四小时的变化 当它途经这一小丛阴翳之美 赋予它们变化与枯荣的同时 它一寸一寸挪动爬行 带给观察者悚然的震惊 始于一点一线 终于隐密消失的稀薄 始于一瞥一闪 终于从空隙到弥漫的渐淡 某些生命不可承受 这仅仅的二十四小时 它们必然延伸到无限 “部份画家通过光线描绘瞬间 部份画家通过描绘本身 领悟时间的永恒” “前一类画家试图进入时间 后一类画家想要超越时间” 艺术家和观赏家都已不年轻 他们脸上铺陈着岁月之光的位移 如同印象派的斑斓被阳光谋害 他们浓稠的对话被两套方言冲淡 .5 豢养 植物也分高低等 也分门弟来源 也分受宠的程度 一些难以描绘的深土色 慢慢发育成一种高级灰 当飞机掠过地表之上 我看见大片的枝状地衣 那是北极的极地苔原 是上千年的细胞分裂而成 无人抵达的地表与土壤共生 无人豢养的松萝石蕊多么鲜美 驯鹿吃它它吃树 构成苔原地的食物链 那是年的北极圈 叶状和枝状的地衣 已经消失当人类快步走过这里 已没有香味和颜色为之沾衣 被称作“肉肉”的这些美人儿 昨天从花市移到我的书桌 它们来自哪里?出身何处? 像婴儿般粉嫩的小姆指 或者那些嘟起来的小嘴唇 --------无名颜色难以摹画 让我怎么跟它们对话? 是否未知生物方懂花语? 它们较老还是较年轻? 关于植物我们一再占据它们 是否为了占据某些无法接近的内心? 没有东西必须交出他们的命运和感情 植物也不行 没有豢养能够获得对方的深情 植物也不行 .9 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一年中最冷的一天陌上白花 浑浑萼萼开了 像浑浑苍苍的躯体踽踽独行 柳叶刀割开黑色裂缝 伤口已然止血 只剩层层白纱如密密补丁 包裹嘴唇 白色最深处 是无法企及的未知 是天知道的密码 狂喜 ——献给一小块舞台上的女艺术家 请允许我狂喜 也请允许我自恋 只有这一方舞台 允许我如此 四个男人站在四个方位 当我在台上旋转 他们是我的后台和背景 在舞台上方是西斯庭穹顶 穹顶在燃烧那是艺术家血涂仪式 女人不被允许去触碰圣殿之顶 多么炫目呵那是一个巨人的躯体 我曾经被他压碎形神皆散 在舞台下方 是美第奇家族领地 我从贝壳里重生含羞忍耻 被复兴的文艺之光照亮 未必那是我自己的呼吸 在舞台前方是可怕的斯芬克斯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形销骨立 像一只野兽也像一句偈语 它吞吐时间的骸骨 等着我前去靠近 那也许是庇护所 也许是乱葬地 在舞台后方 儒释道三元神矗立 我在它脚下的香灰中缓缓落底 腥臭之物呛入肺 谭莉(诗三首) 紫薇 二十年,石头不再坚硬 得益于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落叶的漩涡遮天蔽日 她们的王冠蒙尘 她们的翅膀收回 寸寸阳光便是一生的交付 想起小时候那唯一的,落后于春天的种子 也曾发育良好进入成熟期,也曾 千辛万苦地奔走大地 她创造了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和她在人间的姓氏 有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方言,隶属省份 以及嵌入骨子里的 爱人 她想挥手作别,阻止时间凹陷进去 而现在 整个时间都足够柔软 具体到一树紫薇,在湘南 她们的翅膀一一收回 她们的王冠悉数蒙尘 一封家书 无从表述要对你说的一切 你走后,季节不甚明了 纵有春风江上路 一世繁花走过你的门前—— 仍然打不开埋藏在秋天的话题 南方的天气潮湿且干燥,让你落下痛风的病根, 有一句话,允许我问一次 一日三餐四季,你还好吗? 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的光景,我在你的背上 春风十里送暖,潮水阵阵涌来 你在回家的路上迷了路,最后搁浅不前 低血糖开始作祟,悲伤隐约作梗 亲人离你那么远。从午夜坐到凌晨桐花簌簌落下 半夜大雨倾盆,我困顿于梦 你不见了,今生泅渡过河 你只能陪我半世(我想要的时间更长些) 你不见了,但我知道将来有一天 我们终会上岸——并且欣喜重逢。 春天凭空安排了一切:雷霆万钧 有开头,有结尾,没有中途 今生今世的告别还是来了 雪花撤回什么都不是最坏的事 山路旁的脚印十分杂乱,森林变得越来越近 越来越大。相对不可言说的危险 雪地苍茫空无一人 伴侣 既然终归要离开 那就微笑地唱完一首歌吧 一片茉莉的白留给无眠的梦里 一如你无法回到栖息地 失声痛哭的子夜也无法回到黎明 种种险情不过山高水长 低过眉心的破碎的脸于你没有什么两样 折柳而返不是什么浪漫 无根的漂泊总在每一个独自喘息的异乡角落 再也没有时间去细想过往,岁月依然 执着于花开花谢 生活总是一派风平浪静的假设项 五月的风声紧,你的脚步放得很轻 而一个沉溺深水中的人生渴望被打捞 你凝神屏息,蹑手蹑脚,轻身而过轻得 不可原谅 宫白云(诗三首) 接受史 接受生。接受缺失。接受亡灵。从白色到白色。 我活过来 站在雨后的栗子树下呼吸 手腕交给陌生人,连同肉里的刺 当处女的血太阳般遥远 我的孩子找到我—— 那上帝的赐予。血是我的,肉是我的。 为一个理由活着 接受奶水,尿布,肺炎,挣扎 高高吊起的吊瓶碎了…… 我用血缝补。我需要被“妈妈”的叫声迷住的睡眠 ——我不愿醒来 接受单车后座儿子蓦然的高大。 接受耳鸣,失聪。年老,色衰。 接受灵魂的慌不择路。 接受无缘无故的泪流满面。无话可说。 接受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 ——黑夜消散它的痛。 肉体是我的,可我在哪儿 那绿色的光在哪儿—— 上帝闭着眼不说话。晓色埋葬水边的长影 公子踏雪而去……“无所谓对与错 我熟知黑夜茫茫” 当白昼越来越难以为继 当真相开始麻木 我渐渐习惯了接受 就像习惯了酗酒,赌博,欺骗,谎言 习惯了悲凉,冷漠,别离,自欺欺人 习惯了崩盘,套牢,房贷,物价,回扣,转基因 习惯了拥挤,堵塞,车祸,邮件丢失 习惯了地震,海啸,洪涝,台风(那么多好听的名字) 习惯了雾霾,爆炸 哦,你看—— 我能接受所有的生与死,荒谬与罪恶 我是有罪的—— 我向上帝承认 植物之心 白露过后,秋风像一个卷裤脚的人 走过田野。空气里溢出 新鲜稻穗的气味。 四周的秋声比告别声多了些漩涡, 它们的发生, 没有确凿的时刻。 傍晚的金黄悬在半空, 这么多年,某根神经依然 一根筋地留在水中,在一些清晨和夜晚, 果实的气息触碰她的脸颊和手指, 秘密的呓语,如一株植物认出 另一株植物。 雨水 是美,更是称颂—— 从中生出种子,生出摇曳,生出神话, 生出石板路、油纸伞、小桥流水, 甚至白娘子、小青…… 仿佛浪漫主义生出诗歌, 大地生出绘画。 李倩倩(诗一首) 父亲的葬礼 父名,是昨日之名 当呼吸难以忠于本能 记忆也只是盛极而衰的家族缀饰 他的国度里 臣民不再拜伏 征路汇入了归途 那些挥斥方遒的日子 不比一粒米一滴水送进食管更为辉煌 英雄一旦残存 会因为尿导管插入体内时的疼痛大于羞耻而哀伤 父名,是众人之名 人类直立的命运过程,叠加在父名之上 一个人的历史是众生的历史 一个人的衰老是万物的衰老 气管的切割等分了尊严 褥疮堆积标出了成败 千百年来,世人只看见 集体的盛荣 却遗忘了 个体的掩埋 父名,是更迭之名 俄狄浦斯的刀子划开古老的神示 图腾破除,尊神骤降 弑者和被弑者同名同姓,互为书写 瞬间和永恒只是时间的错觉 历史却毁誉参半 以父之名,我们吞咽下自己 勇者和无赖的双重身份 用继承者的肩膀承接王冠 这是父亲的葬礼 父名的告别仪式 父亲以三种方式最后出场 他躺在众人中央 他悬挂墙上 他的人生化作文字 事实的,本体的,象征的 悼者的泪水掺杂着毕生的恶与善 死亡的滤镜为往事打上高光 焚烧炉中烈火噼啪作响 是头骨在碎裂,外衣化为火焰 是权杖碾碎的声音 要小心拾起这随风即散的灰烬 和他右腿烧尽后显现的钢钉 要切记这一捧灰与世间尘灰的不同 和膝盖跪下的重量 而纪念,只是供挑选的 骨灰的几种安放形式 殡仪馆列出了费用明细单 告诉我们 数字衡量着生死 价值呈梯级排列 只有户籍注销手续在为死亡证明: 父亲已死 身份消除 姓氏世袭 立杰(诗三首) 摊开的坛子 把一切聚拢,又打开 目送散去。 这个园子,折合了我十年晨昏 今天在初秋雨后的晨曦中 我突然看到了它一直摊开的句子 它吐纳生涩,和不完美 它对美好和丑陋也不轻易分拣 它让蚂蚁大大方方的横贯而过 也让蚯蚓在大雨后爬到路的中间 草坪上落满了喜鹊 比秋天的落叶还密集 无花果送走了一个摘果子的 又来了一个,它让它站着别动 因为喜鹊也来了,这个是 它们裹腹的粮食 既然长熟了就是为了给与 那么,心地贫瘠的人 吃了会不会减少一些敌意 苹果树下抬头仰望蓝天的人 也能呼吸和这棵树一样的香气 无家可归的人 晚上挂在这儿的月亮更亮 长椅后背上的蜗牛更清楚这一点 在别的水域被捞起来的鱼群 也会被提到这儿来放生 它们会用一只眼睛记住这个岸边的垂柳 另一只眼睛,看到对面的红楼 这个园子没有行人限制 有从我的方向出发 对其他三个方向敞开的大门 这些精灵,可以自由来去 在它的怀里,你来 它不嫌;你走 也随意。 它也有自己的一年四季 在上帝面前,它不避讳 当着天地,悄悄换着自己的衣衫 摊开着,所有的秘密 洋紫荆 她是长大后直接进了圣殿的僧徒 出生时她是白色的。长大后 她把自己的花瓣变成了粉红色 她的这个颜色是 她吐出花粉以后的颜色 她的这个颜色,是 她吐出的花粉被摘走以后的颜色 但是她先就把自己变成了这个颜色 她小小的花粉囊还紧紧的裹在一起 她拒绝了蜜蜂 也拒绝了蝴蝶 说起一个安静的下午 好茶,让我暖。 让我原谅:这个尘世的不恭。 菩萨温厚的手,轻轻捻开心结 把一个世界的委屈 放出来。 又可以呼吸了。 又腾出了大片的天地。 好的相遇,就是绿叶遇见花朵。 大雪遇见篝火。一个黑夜迷路的人 遇见了掌灯者。起跑线和 方向。跑道。甚至, 中途的突发状况也是, 它能擦出人性的光。 树梢的最后一片叶子遇见风。 成就了冬天驾临的见证。 深秋之夜万物凋零, 露重时分,突然听到 欢唱的虫鸣。 一些没头没脑的事 突然闯入,又倏忽远去 只留下羽毛扑闪的瞬间。 放弃了形式 距离消失了。 石榴的皮很硬,包裹着 有棱角的甜。 莲心的苦, 不是荷塘的初衷 但是药性只给对了的人。 各取所需 世间万物,一直在自助自取 鹤轩(诗三首) 哦,妈妈 我不敢转换过多的词 也不敢使用借喻,隐喻 但那些在死亡中死去的人身披大雪 哦,妈妈 那蕴含了什么意义 每次醒来,都会看见你背向我 不厌其烦一遍遍唱着黑色挽歌—— 尽管这样,我依然能感觉到你怀揣的冰凉 哦,妈妈 你这个一向怯弱的女人 .12.9 愿望 博尔赫斯 我梦想成为您的眼睛 借用您的感受笨拙地表达您的意志 假如您的思想能够贯穿我 我会轻轻举起您的手杖,然后再轻轻放下 我已不惧怕惨败 不再把道德作为唯一的典范 不再刻意回避或选择遗忘 也能坦然面对又高又长的监狱围墙 带给我的阴影 此刻我看到黑暗像凝固的涛声 人们在上面轻盈地舞蹈 哦,博尔赫斯 对所有事物我都满怀期望与喜悦 .12.31 鹤轩碎语 1 我多像个伟大的堕落者:生活在虚假的荣耀中,从不展示自己的妥协与伤口,直到成为习惯并具备意义。 2 我一直都是个悖论,或者说我活着就是为了解释这个词。我正义,邪恶,又慈悲。 3 千万别相信我说的一切,我常口是心非,嘴上说着守法,心里已触网多次。 4 我的悲哀像没有政治色彩的雪,只有庞大的黑暗与它匹配。 5 之所以在黑暗中长久而无耻地活着,无非是想看黎明前的曙光怎样一点点撕裂黑暗。这是我做的唯一重复又重复的盛大的梦,请不要笑我的愚昧。 6 我得到的都不属于我,像一段意外的时光,像一阵密集的颤抖,而我没有末日的感觉。 7 我自卑。常在无人的夜里冒险:将自己推下悬崖,让自己迷路,让自己像只找不到方向与对手的野兽。我的强大也仅止于这漆黑的梦中,暴风雨般凶猛,迅速,绝望。 8 我想象从未来过这个世界,没有感知到爱,包括恨,包括遗忘,只在自己的形态里轰鸣。 9 语言是危险的,诗歌不过是在危险之地试图复活或者死亡。 缎轻轻(诗三首) 如果 如果白日终结于每晚的两片褪黑素片 那我们该在夜晚前做些什么 才能不辜负 养料、耻辱、烟云般喜悦,你的大门后待解之谜? 夜深我醒来数次,也许在寻找 一个丢失的爱人,一场虚无缥缈的欢愉 在梦中有什么人正在走近?他们睁着无语的眼睛 把青石块扔进河底(而无数藻类正在水底纠缠,纠缠…) 如果,我写下的语言符号 是一个彼岸,将永不能和谐 如孵化一幕白昼下的苦难,因此受到世人偶然的怜惜 健谈的冬夜 旅馆里的一夜,四个友人 唇齿张合,像四尾落在砧板上的活鱼 不断向空气构建形状不一的泡泡,“所有的讲述 就像经历过的生活 叫人失语”她卷着被子,没过肩胛骨 她的女伴瞪眼如中旬之月,意念全无 他扮演一个布道者喋喋不休 而另一个男人,是他的孪生兄弟,杀鱼的厨师 鱼在盘中,人在大地,四面墙壁禁锢了这场景 四个人,呡着茶水,度过一个健谈的冬夜 .11.27 观察者 是滚烫的青弋江水,我,一个迁移的城市居民 渴望幻化成符号,流动—— 滴落进一匹大江中奔腾如骏马正喷鼻扑面冲来 马唇咬住白色旗帜死死不放 我软弱似江水猝不及防……晕染在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上 纸纤维的内部,每个裂隙都藏着一把 随时自尽的枪 中年如期而至了 为何总是无时无刻感受到绝望? 幽燕(诗三首) 简单就好 道路,只有那么几条就好 不用导航也不会迷路 手机刷动屏幕 不必带来八卦和新词汇 只要我在意的人 有善意温暖的互动就好 衣柜里的衣服有换洗,够穿就好 蔬菜不打农药不催熟,任性生长就好 世界的颜色,非黑即白就好 给清朗世界笼罩迷雾的人是靠不住的 在黑夜,也不必亮起众多的灯 就让月光独大 照亮那条回家的路就好 信任 你出现时,我恰好在哭泣 道路仿若迷宫 一部未被剪辑的电影,粗糙、芜杂 需要宽恕的现实总有那么多 关于出发和返回,关于索取与给予。 人心是什么颜色的? 谁是信其有的提灯人? “把被捆绑的,一一解开” “把被打碎的,重新粘合” 你说“给,永远比拿幸福”。 你站立的位置常常有光存在 令阴影的小把戏无地自容 你看上去,像一台织机上的经纬 努力使一匹布呈现锦缎的模样和质地 由此,我信任你—— 我像信任一根火柴那样信任你 心灵与心灵摩擦,在善意的易燃点上 将灯盏点燃 我像信任一把铁锹一样信任你 你挥舞手臂带起的风,你挖出的清凉泉眼 使一些退化的美德得以重生 如果再加把劲,那些汩汩流出的泉水 恰好可用来为我逐渐贫瘠的内心 浇灌出一个春天的花园 低头自省 越来越难以被架上磨盘 难以用遥遥无期的馈赠麻痹自己 含沙的风声正在布道 命运的礼物、好风水坏风水 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话语乱作一团时 往往坚硬的愚蠢说了算 电闪雷鸣时,上天从不认错 只有少数的人类在低头自省 他们是世上老实的规矩人 哪怕向大树借一片树叶 也要把借条写好 王林燕(诗二首) 咸淡 从公共卫生间接一盆水 给从海滩回来的瑞睿洗脚 我说这水是淡水 他伸出食指 在盆里蘸了蘸 放嘴里尝一口说 咸的 我说你手是咸的吧 这水是淡水 0131 梦 排在长长队伍里 以为你不在 我现出原形 欢呼雀跃 不想一切被你看在眼里 你终于开始在意 当你看见一个 以为自己不被看见的我 0124 王妃(诗三首) 那个字 那个冲口而出的字 那个让我们抱紧,又分离的字 那个能制造出各种声音的字 那个让我饱满又干瘪下来的字 那个常常割伤我的字—— 请原谅,我不说出那个字已很多年了 因为,我害怕: 那个字,一说出口 我就不是我了…… 肉欲厨房 充斥素味的厨房,不会因为儿子的嫌恶 而让我困倦。 我裹着素色的围裙 一切都是新鲜的—— 我从清水里一一将它们提取 儿子的必需 先生的必需 至于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我的肉欲、我的挣扎,都藏在甘蓝的卷心里 而久违的泪水正从辣椒和洋葱的爆炸里 飞溅 梦见 我在梦中写诗,送给我爱的人 我给诗取名为:蜜蜂。 我不写它的勤劳、它的翅膀,它的刺, 我只想写到深入—— “只有深入,它才能探知 花的真味”; “也只有深入,这朵花才会决定 如何给予”。 瓶子(诗二首) 长江 我喝水的时候是一只拥有蓝色泪水的杜鹃 我睡着的时候是毫无能力供给任何生命的腐泥 任凭鱼群先锋触摸过泥纹 粗沙中的嫩尖狂傲地磨损 浪很放松地为长生的蚌去污 我奔进无声的飓风中 打击野蛮深水区潜伏的黑暗 鱼迷信珊瑚到处色彩艳丽 而自己感官愚钝 当路途遥远 脆弱的品格下作 当食物丰沛 其他人即时间 鱼只在侧面真实存在 相信苦行是此生命运 尾巴和苦胆彼此咬住 生出银色护甲反射微光 珊瑚的颜色是珊瑚的虚荣 我在江底收到信号 这一秒是一滴水的生日 新身体 清洗之后用我的新身体 迎接你 筋肉躁动在我的身体之上沸腾 丰满在我身上举行仪式 让我看起来更像 西方古典油画中出浴的少女 我的双肩长出石膏 后背开始脱落 高光一点点聚集 阴影处则一横一竖 开始凝固的体态 在展开的时间中哭泣 在角落累计年龄和一切 风打结成团组成我的球形关节 我的双眼凝视 以45度角撞击人群和画面 我放弃摄入你的影子 那只会使我铅色的划痕越来越多 接受光滑和洁白 接受孤独和绝望 接受生涩和未来 不可知的破碎和每一瞬间的逝去 我总要面对这些疑问 当我说我只是一尊雕塑的时刻 袁岚群(诗二首) 疼痛的记忆 ——写在父亲的祭日 那个日子,又开始忽远忽近忽隐忽现 在我心里盘旋,一年又一年 我内心的愧疚与自责,以及 想起你时的心痛 始终有增无减。若不是因为我 你又怎会遭遇那一场意外 这些年,我试图隐藏悲伤 耐心等待一个真相的还原 可是,许多年过去了 它仍旧是一个谜 冬季阴冷的雨,一直下不停 天堂里是不是也会冷?有没有人 给你送去冬衣和棉鞋 你曾经为我们烧制的那一盆碳火 还在不在 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可是 除了几滴清泪和一些苍白的文字 我又能为你做什么 光阴越走越远,真相也越来越模糊 我们也都渐渐老去。你最后的模样 在我记忆里定格 头发还没有完全斑白 皱纹也还没有布满额头和眼角 我应该为你不曾完全老去的容颜绽开微笑 可为何每次想起你 眼底还是一片潮湿 黄昏 夕阳与铁轨吻别 跳进西山的悬崖,溅起满天彩霞 一抹云霞,受夜的嘱托 悬挂在西方的天穹 以最美的景致告别白昼 仿佛看到离世多年的父亲 身披霞光,沿着铁轨向我走来 笑容如初,面容如初 就连那一套中山装,依旧能看到 被时光磨损了的袖口,开着一道口子 王卿(诗二首) 透明体 你要确信你的身体里藏了 比身体更美好的东西 摇一摇就会自动往外冒 多出的翅膀和触角会 情不自禁的欢呼 哦!欢呼。任哀伤 浸泡着双眼。抱紧身边的 一棵树或是一个枕头 蝉的羽翼,玻璃上的冰凌 漆黑的夜空 坐下来独自庆祝吧 你有一杯美酒待饮 凌晨有雪 细细的一层白洒在了红车顶 雪下的很小、很慢、很轻 给尘世换上同一种皮肤, 为死去的树叶亲手盖上白床单 白头发和白头发随处可见 把炉里的火再拨旺一些吧 把颤抖的手再凑近一些 不管明天是否会来临 王一萍(诗二首) 天空降落古老的事物 夏天的雨水太多 稻子熟得那么迟,村庄的孩子蹒跚学步 父亲拖了一张竹床搁在谷堆下 他要守着稻子的精灵 一个年幼的孩子露天而眠 她有从天而降的星辰,和翩翩起舞的萤火 那个夜晚,劳累的父亲早已发出鼾声 我盯着满天星的大锅,一锅豆子翻炒了很久 一辆破旧的挖土机停在春天 青草越来越疯,油菜花也堂而皇之 高瘦的白杨喊着口号 我从麦田出来,沾满青色 一辆老旧的挖土机垂目低头 它,铁蹄紧握 曾挖过乡下老屋的地基 挖过城市的下水道 也把一棵失败的中年之树, 连根拔起 此时,它不再上扬,前额朝下 伏于地面,蚂蚁爬上脚踝 昔日的刀锋被落叶,灰尘,鸟迹覆盖 清矍的飞鸟停于庞大的影子里 它如老者,牙齿松动,舌头舔着尘土 如我重新学习语言,在人间低眉伏案 一架小型直升飞机拖着巨幅广告 从它,从我的头顶轰鸣而过 野草,掩埋了我们生锈的铁链 郑红艳(诗二首) 九月阳台的喇叭花 小城的九月,也是人间的九月, 秋风恣意横扫一切缤纷与繁华 唯独,我阳台的喇叭花不管秋风的狂傲,缠绕好自己的枝蔓 紧紧抓住阳台的栏杆,买断秋风奋力攀爬 黄昏时分,才慵懒地张开紫红色的眼睛, 三两丝紫红的花蕊悄悄窥探着, 见木犀未发芙蓉落,花事近了了, 方不慌不忙地让暗香幽浮人间 芬芳了秋的肃杀,温柔了我的忧愁。 从小城的九月远远望去, 落叶一地,花儿七零八落, 凋零的后面连接着是一季萧索的漫漫长冬 九月的喇叭花, 是枯黄里唯一高贵的紫红。 它没有挣扎,也不害怕, 没有追求,它只是人间一抹 以昂扬的姿态,最晚爬向死亡的艳丽。 在喧闹的时代,缓慢行走 当鸡鸣划破长空, 第一缕阳光洒在洁白的雪山 当清风徐徐吹动经幡,迎空飘拂 不是抓取什么,是托举一个新的清晨 你把昨晚垛整起的柴堆,燃起 吱吱作响,火苗窜动,眨了眨眼 你也眨了眨眼,用一个苍老的竹管 吹起山间生活的火焰。 布满皱纹的脸,被火光照亮, 却是我一辈子读不厌倦的笑妍。 我去后山摘了番茄、辣椒、芝麻 顺手牵了一朵郁金香 绽放在你透明玻璃瓶,餐桌前 捧出新一天对你爱的问候 当岁月老了,当你老了, 我们一起守着小院,守着灶火, 守着夕阳,守着茶山, 你牵着羊,我牵着你褶皱的手, 走在山间小路,缓慢地行走。 外面的世界喧嚣,我们 不管不顾,无视无听。 青青(诗二首) 五道口 有时候,一转身就是好几年 甚至永不复见 像是某一瞬间的失神 身体跌落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过去和现在的界限 模糊不清 五道口大概就是这样的 隔着重重叠叠的时光 那些死亡的精灵又复活了 熟悉的陌生感,是清华园上空回旋的交响乐 乐声如流水,一枚金币顺着水流 落于我心,旋转,沉默 最后被盗贼取走 我们都睡着了 铁轨上行进的列车,把人生 搬到了长长的隧道 如同消失的历史,我们常常隐于无形 又不得不浮出水面 .12.10 晚风让一些事物高悬 暮色垂青,群山抱紧月亮 我松开了月亮 一些明亮的词语,哗啦啦地落 又缓缓升起 黑暗无言,黑暗隐藏着上行的阶梯 我无意去寻找,只是独坐空房 从旁边的窗口,望着灰蓝色的困倦 困倦是一个又一个虚无的晨昏 我无力追赶,也不知道 如何穿过月光的碎片,靠近想象中的美 仿佛一切悬浮着的欲望都睡着了 只有风从南方吹来 树影晃动着整个夜晚 .12.19 孙玉琪(诗二首) 车辙蝴蝶 双翅合十,虔诚躺在车辙的蝴蝶 青绿色翅叶,宝石般闪光 我讶异于眼前的无声画面 藏身凹陷公路,向人类文明谦卑低头 你正在哲思?还是匍匐着寻找甜蜜花瓣? 沉睡的蝴蝶,你没有飞越另一片沧海 也不曾爱上另一只蝴蝶,另一片湖泊,或者 另一棵树木和另一个追蝴蝶的孩子 竟然跌落人间,车辙中小憩,不再翩翩飞起 你的离去,比空中舞动更美 写信 我满怀期待地起笔,对着信纸开头的空行发呆 风,吹过我脑海中空无一人的雨林,试图寻找 一只像我一样发呆的鸟儿 手中的笔,还有信纸上的字,正跨过 宇宙散发的香气,从孤雨弥漫到你眼中 刘厦(诗二首) 一副拐杖撑起的重量 上午,她从富强大街东边的便道上向北走 她穿着粉红的拖鞋,居家的短袖套装 下午,她从富强大街东边往西走 依然穿着那双拖鞋,只是 拄拐的右手腕儿挂上了装着几个馒头的塑料袋 她的体态和花白的头发如我的母亲 她肥硕的臀部向后坠 摇摇欲坠的身体全都交给了这一副拐杖 然而,这一副拐杖却迈着大步 大的坚定 我向她的前后左右望去 我看见 空的只剩下了车流惊起的落叶和 追风的人 我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勇敢 原来一个老人在这个城市的秋天里能够依靠的 只有这副拐杖 催眠 房间的阳光充沛 可他进来是一块影子 我暗中寻找是什么遮挡了什么 他的皮鞋是暗的 他的衬衣是暗的 他的眉宇和声音也是暗的 我让他在音乐中睡去 又让他在数数中醒来 我给他多年前的那个夜打开了灯 让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黎明 我让那个孩子勇敢地抬起了头 挪动了他未来的路 我把手伸向他的深渊 我说你把手伸过来了 我说你抓住我的手了 我说你付出了最大的力气 我说你出来了 我说:你看,窗外的阳光多么安静和清澈 我从他的眼中 看到了一个产妇的疲惫和 一个婴儿的惊奇 然而 人这一辈子 谁不得死几回呢 君莲(诗三首) 接纳 鸟鸣穿过纯净的空气 停留在山上林立的树上 那扇形的头羽告诉我们 隔着远山 是遍地的皂角 它们在神的庇护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不管是一只眼睛还是一只耳朵 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嫉恶如仇 月亮会升起来,在这里 那些不甚明亮的光 构成的江湖深不可测 所以,没有人趟过它 长脖子的鹿 只能衔来绿色的橄榄向异性求爱 短尾巴的兔子呢?嘿! 把尿撒在高高的山岗上 当鹰隼吃掉第一个麦穗的时候 太阳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浪费着光阴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而又杂乱无章 这些普通卑微的事物 接纳了一位 从人类社会逃难过来的妇人 并且,最终原谅了她的龌龊 .1.31 鸟儿与清晨 它们互相唤醒 此刻,鸟儿的叫声悬挂在天空 像昨夜罗列的星辰 而光阴,是一片羽毛薄而清浅 植物用旺盛的绿色证明 它们已经获得新生 我伸出右臂,那些金色正俯视嘀嗒的钟表。 我伸出左臂,那些灰色正仰视嘀嗒的钟表。 写一写 写一写,陇南的梅花 豫东土气的砖瓦房 写一写,新的人 旧的人 那些害羞的未曾麻木的穷人 .1.6 许跃宇(诗二首) 茶壶 得把身体倾下 才能倒出肚子里的水 壶里一把茶叶,浓缩着春夏秋冬 当在沸水中,茶身自然打开 它代表着一个春天复活 还代表着一个冬天逝去 人生百味,仅是一壶茶的事 欢喜时,水是透明的是甜的 忧伤时,是苦涩的。关于茶事 与什么人喝才重要,里面暗藏着茶理 茶壶倒出激情后 必须把它摆正或抉正 青花瓷 一把蒲扇,一件袈裟 那凝固的笑,是慈悲 在普渡,也在笑世俗 青瓷的厚重,承载着宇宙万能 山海,云雨,百鸟,星辰皆无形 在光茫中,常与光速自由邀翔 有一种草叫万年草 有一种鱼叫不死鱼 有一种人叫不倒翁 有一种风雨叫幸福雨 青花百鹤只是天地人合 夜深,听到它一声声脆响 是灵魂间的对白,薄薄的瓷片 一生中两次兑变,泥变与窑变 你我好像这瓷,缘来缘去 在佛前,遁入空门 常在大漠风沙中滇沛裂离 即时面对,也不能相拥 雪域风花,虽然常客 即使暗恋,也藏于内心 青花瓷,身虽入尘心无尘 它一直静看风云,与世无争 黄晓辉(诗三首) 诗人与词 疲惫极了,但终于抵达。 一家小旅馆,他们 各有各的房间,床铺, 呓语含混的睡眠。 接下来,他们的梦 将会汇聚在一起—— 那是一条无声流淌的河, 很多人,很多事件, 甚至整个世界都像一片落叶, 在黑色的水面上漂浮。 他们一定是忘记了 我的存在——一个曾经 自命不凡的引领者, 此刻,像个仆人坐在河岸上, 孤零零,守着思想的马匹。 .2.8 渔父 收拾好钓具, 把鱼获倾倒回河水中。 一天就这样流逝了—— 隔着升腾的水雾, 他朝上游瞟了一眼, 仿佛就穷尽了热忱而又 虚静的一生。 还有什么能让我不安? 他的嘴唇翕动着, 像一条鳞片干燥的鱼, 游进时代的暗影。 .2.23 发现 她那双年轻的手, 一只英俊,另一只美丽。 从一开始,它们就没有参与到 我和她的交谈中。 在白色的桌布上, 赤裸裸,纠缠在一起, 像两个在雪地上做爱的 爱斯基摩人。 .2.22 石蛋蛋(诗二首) 三条腿 新来的女人脸蛋说的过去蛮腰也说的过去就是弹力裤紧绷修长而性感的两条丰盈大腿说不过去眼神里上至三天后退休的老科长下至小科员一屋子大男人都想和这两条大腿有一腿.12.23 替补 早高峰刚过公交车上从车头至车尾老年人居多也就是说他们是这一车的主力我身旁的小伙子总站坐了一站起身让给第二站上来的一个老太太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替补队员他的座位全程二十八站起来坐下坐下起来直至终点他总计替补了四次时间最长的一次替补了三站.12.30 四马(诗三首) 从雪山上下来的人都这么说 偶然,与她同开一房 她睡靠窗的那头,我睡靠门的这头 她说,性欲是放纵,爱是克制 她又说,如果那样的话 会玷污我俩圣洁的精神 这话我好像听过 从雪山上下来的人都这么说 于是,我没敢动她一根指头 我们聊啊聊到四点钟 回去的车上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觉 试想 你如靠在一个老大爷的身上,睡得着吗? 看着她像羊羔一样,我在想 肉体是看得见的,可秤量 而精神却无法测量 这么想着想着我的心越来越虚 连骨头都浮了起来 看一部难看的电影,走神时想到的 我看一个人的脸,一分钟 转过头,看墙壁一分钟 再看这个人的脸一分钟 又调头看墙壁一分钟然 后又看这张脸一分钟 接着看墙壁一分钟 之后看人脸一分钟 最后,在墙壁上 看到这张脸,双眉紧皱 苦相被投到墙壁上 我回过头 这个人的脸上 渐渐呈现墙壁的灰色 女诗人 她光着脚丫,屁颠,屁颠 跑进农贸市场,提着 两条光身子的鱼回家 今晚的月亮离地球最近 两杯酒下去,肚里的秘密浮出 她说不看新闻,要看夜景 失忆的天空 让树叶落光 她伸出抽筋的指头 并说 星星是月亮的跳骚 她迫不及待地 把灵感抛下 落在地上的影子风吹不走 卞云飞(诗三首) 落叶 气温接近零度,跑完步寒气倒逼 一枚枯叶砸在肩上,接着又是一枚, 我伸手捉住它 指尖触碰处,是它背面毛茸茸的温柔, 那是它积攒了一生的阳光, 多像这些年握在手心的文字, ——可御寒,可生火,可探知 春天的讯息…… 爱上一头狮子 把一段音乐放到最大,看一头狮子 整夜失眠,看它 还能否从坟墓里挣扎出来? 作为一头狮子,它天生雄健 即便脊椎插入一支断箭,也不许脆弱, 不许悲伤,不许流泪, 就算死也不许漏出痛苦表情 爱上一头狮子,并非只爱它的雄健, 还有雄健背后的悲壮 在逸庐,和一滴水交谈 告诉它,我也是一滴水, 从上游的喧嚣中来 在这里,放缓流淌的脚步,“答”一声 滴入一泓池中 迎接我的是一尾从云朵下探身而出的红鱼, 它是这里的主人,它不知我来自 何处?但在我滴落的瞬间 它赐给我这里的厚重与纤巧: 石头,黄杨,菡萏,亭榭,翠竹,青瓦 和青瓦下那枝揽住她胳膊的藤萝…… “答”,又一滴水 从假山上滚落,时光慢了些许, ——众人散,我独留…… 成小二(诗三首) 夏花 允许把冬天拿过来加热 允许盗火,身体里住一块通红的铁 让我有能力 应对周围冰冷的事物 夏天在头顶冒着热气 离太阳很近 活着,发光和发热的过程 能记住的都是燃烧 或许,就是旷野上的一朵野花 火花四溅 开完,我就出局 一代人在老,光阴无法省着用 抓不住流水的长,但我要利用好时间的宽度 爱一爱这广阔的人间 历程 江山辽阔,很难把黄河从头看到尾 这辈子多数人到不了北极 但我不能嫌弃人生太短 虫子只活三五天,我已走了很远的路 离题万里,一个滑步 就到了下游 忏悔录到现在也没读透 我要取消一部分行程 陪着落日,让孤独拱起一座山 远方就在身体里 泉碧峰翠,一伸手摸到了天空的蓝 现在,有一点点明白 伟大的布达拉宫 在雪山之巅 抱着经书,从不到别的地方去 一路向前 奉命占据一个肉身 让一头小兽 从动物,成长为高级动物 花了好几书包时间 这还不够,我要它完美 逼着它伟大 生而为人,让生命在我手上不能有半点浪费 这比驾驭汽车要难 沿途磕磕碰碰,喇叭带着外乡人的口音 弯道超车,甩下山川流水,一个人狂奔在孤独的路上 每次踩下油门,总想在命外大捞一把 回头才发现父辈们 还在烂泥路上等着庄稼成熟 他们扛着荒山,抱着河流,背着低矮的村庄 每一步都气势磅礴 王峰(诗二首) 落日如盆 落日如盆这个比喻我多年未用 一个普通的黄昏 我在天空看大海 没有看到在沙滩上奔跑着的孩子 没有看到椰树下你侬我侬的情侣 我只看到落日如盆 它斑驳如滩涂 它沉痛如海水 它让我看到盆子被摔碎后的伤悲 一根铁条 一根铁条。生锈了 蜷躺在冬天的荒野 没有庄稼,没有人烟 但它并没有死去 只是暂时走投无路 它来自一座矿山 体味过烈火的焚烧 和铁锤的锻打 它曾是盔甲锃亮的硬汉 它晾晒过穷人家的衣裳 也囚禁过小人物的冤屈 或许:它自己一生 都无法区分好与坏 如今它被弃之荒野 用朽锈换回了余生自由 它成了小藤蔓的骨骼 它亦充当虫蚁的礼廊 它聆听晨露垂泣 它引燃荒草和夕阳 它是一张弓 被大地的孩子扛在肩头 码头水鬼(诗三首) 某种状态 你在做什么?我总是问这一句 就像我总是问自己,还要活多久? 但这算不了什么。仅仅是一种虚无,一种 生命的表现形式。有时候—— 我写诗,唱歌,发疯。或者呆呆地 看着一棵树。问题很少的时候,我很安静 答案用来涂抹房间。我还会突然 想起某个人:它有翅膀,复眼,但呼吸急促 219 冥想 早晨只做一件事:冥想。我时常这样 把自己想象成 一只鸽子,飞到对面的楼顶上 啄羽毛是一种哲学,看也是——尽管,冥想 容易陷入虚无 但是我需要它。就像一辆卡车冲进 面包圈。我还想到最小的国家只能容纳 一只蚂蚁 给它取名桑坦德。有时候并不知晓,冥想是 没有边界的,但受困于时间 当我从鸽子变回人,如同童鸡顶开蛋壳 216 二月 月绸的叶子。风暴还未来临。我的孤独 变了颜色 它偷偷从虚无中掏出洞穴 剪子的秘密被铁喊出。我属于一个 抽屉。夜晚的抽屉 黑色的解药:星辰编织成时间瀑布,从一侧 倾倒—— 如果还有秘密,属于酒的,属于 那些醉醺醺的诗。我给你写,用尽了 最后一滴血 就在这个春天:写满残酷的复苏。 215 典铁(诗二首) 在麻栗溪峡谷 猛然割开的石壁,如同爱情的决裂: 永不靠近,永远凝视 像来自它们中间的回音,訇然作响的溪水 紧攒着浪头,推动一个个石头 奔向下游。光,就是从头顶移走的 青苔伏在阴影处,攀爬着 每个空隙和细节。据说一生中 能保持如此距离者,仅容一人 当我侧身而过,前胸沁透后背 像触碰到自己的心脏 既视感 写完诗后的空无感类似于夜禽 抓住深夜某节树枝而其声飘忽,又似飘渺。 细雨下的庭院随父辈撤走之后涌现的围栏 常迫使我返回被芭蕉浓影遮掩的窗下。 时辰隔着灯光渐渐生成词句间的玻璃。 清冷与困惑充盈着逶迤而来幽蓝色的溪谷。 但沉思总能带来几次折断枯枝的声响。 一只猫头鹰由刚刚踏空的部分猛然扑入这纸中。 王天武(诗二首) 写作多好 写作多好! 不理会别人。想怎么叙述 怎么叙述。想叙事叙事,想 不叙事、灵性、不牵扯生活,想写 哪个年代就写哪个年代。想对写作负责。 对冬天的雪负责,对雨滴负责。 想在夏天的床上喝着啤酒,写一首 关于家园的诗。想写一块石头。 想在一棵大歪脖子树上 坐几分钟。也不是要成为思想者。 想穿着军大衣 再次走过七十年代。想成为走投无路 的难民。想在别人的嘲笑声中爬起。 想成为你唇上的一滴酒,成为 你怀抱里的婴儿。想成为一只画眉。 有一刻钟,我成为惠能, 看清自己是那个文盲,在解释 大智慧。 街道管理员 亲爱的街道管理员 把分给我的廉租房给了别人 她有欺xx人 并使他相信的权力 她也是小人物,但总有 更小的人物托底 如同地漏 我们向那个洞涌入 我房间的水表冻了 零下二十三度低温 我打电话给自来水公司,他们说等着 没有水我就不能洗漱用卫生间 马上就是傍晚,第二天阴沉如石头 自来水公司的维修工有拖延干活然后 喝两杯的特权 不能洗澡不能拉屎撒尿又不会死 如果我的诗是一条忠实的狗 我不会让它去咬任何人 我会让街道管理员把房子给别人 自来水公司的维修工拖延干活然后喝两杯 我不能改变人就让他们快活着不改变 我不能要求别人为我服务而后 认为我应该享受那种服务 我不能要求特权 崔岩(诗二首) 老盲吟 真好啊。总算有理由 不再注重细节。总算可以避免 因为凑得太近才得到的 自以为是的恍悟。 真好啊。看什么都像在遥望了。 视野似是而非,不必再因纤毫毕现 而妄下结论。只需将一切交付于 他人的描述。 真好啊。当事物隐现的轮廓 映衬于更为灰蒙的大背景中 会不会打心眼里觉得 协调了许多。 腊八粥 请把握三个要素:热度,红润,香甜 稀薄或醇厚则取决于你自己的口感。 成分不重要:沿袭的配方不再是严酷教条 材料的多与少,有或无,可根据喜好 适量增减。是否被替换为别的 也无需明辨。你见沸水起伏 那是现实主义的火焰在提取内里 为我们提供,诱人的猩红,动心的鼻息。 你见那些米粒和果仁年轻的身躯 缓缓肿胀与绵软,那是它们沉湎于交融的快感 将肉体色泽与骨子里的气味混成了一团。 后来,更迭的传统由深处向表里冒泡 粥的皮肤毛孔舒张:慵懒的、大粒的、浓香的 汗液,与时令接触化作雪白蒸汽 风驱之而不散,只为提醒你: 禁止想象、禁止琢磨、禁止查究 到底是什么,被熬成了一锅粥。 西湖鲤(诗二首) 无题 你看到的月亮 与我的不同 我常临水而坐 看白鸥滑翔 再模仿一株蒹葭 伫立良久 昨天,我向一朵白云敞开心扉 让辽阔的更加辽阔 然后,从蚂蚁的角度 重新审视 天空的空与旷 时而莫名忧伤 比如一颗星子划过 有人雀跃 我却流泪—— 哭人间 一些卑微和渺小的词义 元宵节 今夜明月 稼轩居士见过 这挑灯看剑的男人 我也见过—— 那日,你正把吴钩看了 无奈 复将栏杆拍遍 想告诉你 于灯火阑珊深处 走失的人儿 至今杳无音信 我将《稼轩长短句》 翻一遍 再翻一遍 编者按:抽象的痛苦不是痛苦,高星将我遮蔽的日常生活中的苦痛擦去灰尘摆在面前。那种赤裸,活生生的挣扎带着熟悉的气味。这不仅是现实,也是我的未来,我将无可逃避地走向它。我可以感到高星写作的艰难与无奈,就像诗中第一句写到:电话铃一定是惊心的。而呈现它需要一种缓慢的勇气,这是诗歌仅有一点虚无的力量。(老贺) 高星:病 一 父母在,不远游。电话铃声一定是惊心的 你叫住我,那脚步沉重的如男怕穿靴 有多少遗言,白蜡树漫天的落叶,全是空无的字迹 褶皱的树皮如老泪纵横,镶嵌的眼睛 你的头上没有桂冠,寒冬的气息从天而降 灰色的幕布,但是并没有舞台 你使劲抓紧病床的栏杆,像你的意识在觉醒 你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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