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萍星空和萤火虫
那光芒,真使人心头一快,使我觉得,在四平八稳的柴米油盐之上,还有一枝盛开的花,还有光亮,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01 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星空,是在夏天的夜晚。 那时我年纪还小,坐在乘凉的人群里听陈家爷爷说书—— “梅超风练九阴白骨爪,抓来一个上山打猎的人。她腾身一个轻功,将手向那人头上抓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人眼前金光四射,霎时,头上多出五个血窟窿。梅超风随手一扔,将人丢在一堆白骨上。山高到云影里,四面都是悬崖。” 村里纳凉的空地上,围了好多人。陈家爷爷说得生动,天渐渐暗了下来,我和俊英默默听完,惊得魂飞魄散,慌忙握紧彼此的手,大气不敢出一声。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看,有流星。” 人们的视线转过去,我也于震惊中抬起眼,望见漫天的星光,繁密如织,却仿佛都带有快意恩仇的刀光剑影,使得小孩子的心里的不免生出更多的害怕。天色均匀地黯淡下去,远山和树的影子也黯黯的,起风了,吹得树梢微微晃动,树叶簌簌响起。只有月亮气定神闲,在天边弯作细细的一牙。 正是一年中暑气正盛的时节,进入伏天。小学校放了暑假。吃过晚饭,太阳落到西边绵延的山里,人们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乘凉,散坐在村东陈小玲奶奶家大门外的空地上。那里靠近院门的一侧是种花种菜的园子,另一侧则是片杨树林,皆是耐风抗旱的白叶杨。树身长到屋顶高了,树前空阔着一大片空地,白天日头晒不到,因而得到些阴凉,到了夜里比别处凉一些。乘凉的人便摇着蒲扇,说着闲话,聚在这里。竹席、蒲席、长条凳子三三两两摆开,人们懒坐于上面,陈家爷爷就立在乘凉的人群中间说书。小孩子四处玩累了,折返回来听故事,或听大人聊家常,再晚一些,实在困的不行了,胡乱躺到谁家的席子上,头枕着大人的腿,一边听陈家爷爷说故事,一边望向星空。天上的星星真多啊,映在眼睛里,把眼睛装得满满的。 02 俊英对我说:“快看,天上的星星像不像芝麻。” “像,也像河里的白石子”我说。我们村后的小河里,初夏冰雪融化之后,露出雪白的鹅卵石。有一处地方白石子尤其多,大概是水比较深,少有人过去罢。河水清澈见底,那些石子安静地躺在水流下面,如同活的碧玉,远远看过去,像《西游记》里东海龙宫的夜明珠,是很少见的。我们偶时路过,总要伸着脑袋去看,阳光一条一条射向水面,反射出不可捉摸的明亮的光芒,我们止不住发出赞叹——太好看了!然而,这么好看的一片鹅卵石,我们却从来没有勇气下水去捡。大人们自小便告诫我们,沉在水底的东西,是落水而死却不能投胎之人,专门用来勾引小孩子的,若是下水去捞,就被困住手脚,拖着不得上岸。因而,那片好看的石子便成了我少年记忆里爱而不得的事物之一,一直至今天,隔着遥远的记忆,想起它们,仿佛想念着久别的人一样,心里竟隐隐怅惘起来。 陈小玲跑过来,说:“也像白米粒。” “还像秋天落在瓦上的霜。” “像窗户上结的冰凌。” 银河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浮现出来,长长一带。小孩子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夜深了,我们不知不觉睡着了。陈家爷爷还在说着武侠风流,我依稀在梦里听到,梅超风在牛家村大战全真七子受了伤。然而,那些夏天,关于她的记忆已然混淆不清,她最后是生是死,我已经记不得了,讲故事的人也去了另一处世界。只有和那些侠客不相干的夏天,我还隐约记得。从小学到中学,许多个炎热的夏天的晚上,电风扇还没有普及的乡下,我们都是在那片空地上看着星空度过的。我们指认牵牛星和织女星,寻找牵牛星两侧的两颗小星星,姥姥说那是牛郎担子里挑着的两个小孩子。牛郎织女的故事,连我们自己都会讲了,大人们还在一遍一遍津津乐道。我们仰望北斗星,是北天上最亮的一颗。我们甚至一直不曾明白,头上的勺子形状的一群星星,怎么在经常变幻方向。 到了后半夜,不知道什么时辰,混沌中醒来。四周安静极了,眼前更加清晰的星空,仿佛离地面更近了。月亮垂挂在西山一角,洒着明亮的一弯孤光。大人们都回家去了,俊英和陈小玲也被大人抱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暗夜的风里,树影憧憧。我忽然想起梅超风练九阴白骨掌的情状,不免害怕起来,恐惧瞬间蔓延,赶紧爬起身,抱着被单往家跑。待第二天一早去取夜里丢下的席子时,竹席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03 到天津工作之后,夏天的晚上,有荧火虫可见。 那时住的四化里小区,靠近卫津河的楼前,有一片空地,有人家开垦出来,种了丝瓜、葡萄、四季豆诸物,四围繁杂生长着金银木、海棠、山楂树,牵牛的藤蔓则缠缠绕绕,攀爬在篱笆和金银木上。另有一棵高大的合欢树,经常落青黄色的毛毛虫子,使人不敢靠近。 六月尽头,天渐渐热起来时,蝉声也起来了。蝉在大多数人的生活场景里,是看不见的,多以声音的形式存在。于我也一律。我在清晨走去上班的路上,或者黄昏时拎着菜走出菜场,又或者周末宅在房间里做事情,于楼里不知何时起、何时止的叮叮当当的装修声里,总能听到蝉或是蜩尖锐的鸣叫声,它毫无征兆里响起来,有时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停歇,有时却迅疾到戛然而止。我无法摹状它们的声音,只是在身形高大的悬铃木下,可能是一株暗绿的白蜡树,可能是一株枝叶舒展的梧桐树,又可能是一株结满果子的苦楝树下,听见蝉鸣的声音自高处泻下,心里便觉得亲切,知道盛夏天真真切切到来了。而盛夏的暗夜里,能够遇见发光的荧火虫呢。 年年七月是忙年中的时间,夜里下班回家,路过那片园子,无意中看到几粒荧光,“啊,是萤火虫”,我几乎要叫出声来。那光芒,真使人心头一快,使我觉得,在四平八稳的柴米油盐之上,还有一枝盛开的花,还有光亮,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04 小时候,夏日行夜路的晚上,大约是姥姥差我去邻村送东西,被雨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待雨终于住了,天也黑了下来,只好赶夜路回家。走到村外的河流旁边,心里难免生出些害怕,萤火虫就在这时候悄无声息地飞到眼前。小小的黄米粒一样大小的微光,在漆黑的夜色里绕出一条条荧色线条,起起伏伏。我欢喜极了,跑过去追,一直追到小河边,鞋子踩到水里湿透了也未察觉。追一会儿,萤火虫仿佛飞累了,停落在草尖上,屁股上小小的青光仍旧一闪一闪亮着。我立刻张开手去笼,轻轻一下,便将它捂到了手心里。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面担心手握得太松,它要飞走了,一面又担心手握得太紧,将它捂死了,左右为难。终于返回大路时,迫不及待地将眼睛贴到指缝间去看,它还在在手掌心自在地发着亮光,小孩子惴惴的心终于放下了。赶快回家养起来吧。 即使在乡下,萤火虫也并不多见。内蒙古中部高原干旱少雨,水和植被都不足以让萤火虫长期生存,它们喜爱植被丰盛、空气潮湿的地方。因而第二日,我将装在酒瓶的萤火虫拿给俊英、陈小玲她们看时,她们也如获宝物一般,小心地拿到被窝,看那绿荧荧的一点亮光。两个人躲在被窝里说: “真的诶,是萤火虫。” “会发光诶。” 只可惜萤火虫在瓶里待太久,光渐渐弱下去,很快便看不见了。它跌落到瓶底,已然失去了活力,不再挣动。我心疼极了,跑到河边把它从瓶内磕出来。看它慢慢恢复神气,缓缓飞入草丛去了。 05 今日还是在忙年中,去单位加班,忽然停电了。格子间黑压压一片,只有电脑屏幕闪着的蓝光,在阴天而背光的房间里,显得沉静而鲜明。照得加班人的脸,也是蓝幽幽的,像萤火虫之光。出门,风从树梢一路落下来,楼前的国槐树在湿热的空气里铺天盖地落花,黄色米粒一样的花瓣落了一地。刚下过雨了,蜀葵还开着,暗红色的花瓣边缘,缀满清晰的雨珠。而乌云又从远处压过来,滚滚红尘一般,容不得人流连迟疑。 大雨过后,应该会有萤火虫出现吧。打电话给在察哈尔右翼中旗的俊英,“呼市预报有雨,是大雨,晚上可以去河边看萤火虫”。她在“念念刚在看《边城》,看完翠翠的故事,哭了起来。”我记起少年时,夜里读到翠翠的爷爷在雷雨将息时死去,正值夏日雷雨天气,天地漆黑一片,闪电的光刚刚从眼前掠过,屋顶上便滚起惊天的炸雷,大雨倾盆而下,仿佛随时要把屋脊冲断似的。我躲在床角默默哭泣,然而却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惊讶于雷声压迫和书中命运无常的悲伤。我那时并不知道,每一个长大的人一生要承受的爱与苦,远远不止于别离,亲人的离世实在是再轻微不过的一个开端罢了。 我对俊英说,念念已经到了懂得为欢喜的人和事歌哭欢笑的年纪了。俊英说,今日是晴天,晚上带她出外看星空。那片星空还在。 我们都暗暗庆幸,许多年后,还怀有同样纷纷的欢喜,珍爱着暗夜里的这一星光芒。 我是宇萍,谢谢你阿,来读我的字。 宇萍谢谢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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