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年第?期●总第?期

??踏梦道北

文|孙学恬?

一个读书人最惬意的时光,莫过于没有俗务缠身,没有它事分心,读倦了,人与书同入梦,是多么美妙的场景。夜幕四合,果然有梦。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幻无常,遗憾的是那些能工巧匠,推车担旦的艺人已走入画中。以前有句老话,艺不压身。你只要有一技之长,别管它是手艺大小,走遍天下能混吃穿。豫东人大咧惯了,不像南方人手艺求精细,尽是些粗活头,况且多数业已失传。老柘树原有土城墙——东北西三面,城外目测十至二十米高,城内则十五至三十米,遍野生长着矮小的酸枣树,参差不齐。城内因低洼易积水,形成湖泊,蒲苇丛生,鱼虾成群,堤岸白蜡桑柳成荫。古城外这一带因地制宜,就形成了草编,条编,篾编等专业村,曾盛极一时。春风里摇曳的白蜡桑柳枝条,被西王楼的匠人手中的镰刀削砍翻转成农家院里的粪筐和屋里的粮囤;浅滩里密匝匝的苇笛头顶白霜时,被余井的匠人做成了窝靴和大席;深水中郁郁葱葱地蒲草被野鸭闹烦的时候,被火神村的匠人做成了大縆和蒲包,蒲扇,蒲席等。老干奶常说,人呵,就是翻弄虫,离开翻弄就没戏啦。千里做官,为的吃穿,拉棍要饭也为一张嘴,那人要是不干点啥,就要生疾顽。六十年代大旱,城内断水,周边村生产队分占湖地。春天多种高梁,也有先种大麦,秋种大豆的。没有原材料,那些匠人的身影只能在西北城角处返照。譬如肩担大席条筐者顺着墙内缓坡道或上或下,背靠蒲包肩挎大縆者多陡道拾级而行。在太阳爬上东墙酸枣树时,大家散集在此相聚,谈古论今说天地——有抱怨被市管会罚了,有被生产队干部追到集上让回去上工的等等。慢慢地不再繁华,只在夕阳余辉下映出掏砂礓的老汉和追着“赶绵羊”队伍(一种流动为羊配种形式)捡羊粪蛋的少年的身影。人们都在红旗猎猎的“大兵团作战”工地,听领导们宣读报纸,领会精神,搞批林批孔,斗争四类分子。一个个黑里透红红里透黑的瓦罐里的“糊涂”—喝更是惘然。大兵团,吃罐饭;架子车,一大片;社员富业不让干,哪里弄钱打台湾;光作报告瞎扯蛋,共产主义的小车怎么转。爱发唠叨的“臊牯”被批斗三天,然后从大兵团抽调到挖河工地去“享福”——让他独自从河底用大筐背河泥。靠手艺挣换盐钱就是搞资本主义,就要割你的尾巴。去商丘道北(应该指陇海铁路)的富业组撤了回来。公社驻队干部老左让大队组织了以“烂头”为首的监督队,每天不去参加劳动,满庄里翻箱捣柜地割尾巴。就连小猫小狗也不放过,以和人争口粮罪名判极刑——在大街被摔死,母鸡们以偷吃社会主义的益虫被罚,鸡蛋必须上交领导(为了防止隐瞒,就连没喂鸡者每人每天上交一两个鸡蛋)。指导员要求各家主动把磙场子自行破坏掉,大多数胆小者当天就付诸实施。后来监督队检查时,发现巧姑家仍在偷干蒲活,当场把磙场子锛坏,石磙推走,产品当街焚烧,并罚她爹“老淤别”游行市众三天。等他去河工时,人高马大的“臊牯”已经病的不能站立,被人送回家中等死,令人唏嘘不已。责任组后。为了恢复磙场子,父亲用扁担挑着粪箩头从多米的城墙根往家挑了足有“一方子”黑粘岗土(那时我家还没架子车,分粮时,父亲用人把高的布袋扛,母亲用斗?。分红薯时除去大块就地“算”薯干外,其余都是父亲用扁担挑着两个白蜡条编就的大篮子担,每次二三百斤重,最远要有五里地),我们弟兄几个把土滩在堂屋当门一侧,砸粹,用水淋湿顺着“方薄子”(梁下高梁杆做的隔栏),南北长的鱼脊形,靠两头墙跟高些,然后砸实,弄得光滑照影,草编第一工序的磙场子就成了。然后用大縆拴在房梁与“插手”交接处,无论蹬磙者有多大力气,大縆都不会滑脱,只能促使石磙前进。草编活不需工具什么的,轻巧灵活,所以大伙常常聚众攀比作业。说笑间,活干的好又快,且感觉神清不疲。上午都是听完广播连续剧《人生》后,再各自回家吃饭。那时老干奶总爱掺热闹,好似大观园里的刘姥姥风趣话痨,常在我家絮叨那段“道北打工”的幸福时光。在我们喝茶(吃晚饭)时总说,不啦不应啦,俺去“道北喝汤”哩。其实她也不走,一直坐在门坎上看着我们吃饭,有时也帮我们锁锁包沿什么的,等我们即将收场时拿起一两个光滑的红薯吃起来,再等到广播“大海航行靠舵手”时,她又学着道北人说,广播都走了,俺也毕。说完就扶着门框站起来,临走总不忘说,人家道北那个小毛孩,别看浑身上下一身毛,就是“精细”,也不讲吃穿,还会一只手上树,可快啦。很多次踏梦道北,时常羡慕村里去过商丘道北的人,很想去道北。后来真去后,脑际把毛孩之事忘的一干二净。给我留下烙印的是毛主席,屹立在那里,后来知道那里叫宋园。距那不远,道北的双八也曾留下毛主席的足迹。第一次出远门就是十七岁那年去道北拉(买)蒲草。组长大刀哥领着,我独自一辆架车,还有天云姐与老炮大爷一辆车,老淤别单摔一辆车。鸡叫头遍就出发,半路遇修桥铺路绕道,等落黑才望见商丘。刚进市区不久,尿憋的实在不行,跑进路边的园林,举目望领袖,“急刹车”提裤子,慌不择路地向路北跑去,躲过灯明见有人在那正“放着”哩,终于轻松痛快地泄了出去,还未转身,有人拍肩膀,回头看是“警察”,傻了。知道这哪么?长途汽车站门口,罚五块。哎,看在尊敬的毛主席他老家的面上饶了你,你(指我)可以走了。那时候商丘市区很小,亚细亚以南就是庄稼地,商丘县在南边二十里哩,如今的梁园市场北边一带还有一条窄轨铁道,在那我险些酿成大祸。过去的公路本来就窄,等装了蒲草就占了一多半路,好则那时不像现在车多,走几十里不遇一辆“老解放”,更别说小轿车了。地区不知道,县里只有煤建公司有几辆破解放货车,至于小车,听说只有县委书记有辆绿吉普,反正咱也没摸过,还是从《南征北战》上看见的那样,过市区地下道实在不想走,就停下车子,躺在柏油路上歇息。我花2毛8分钱买了一盒“老黄河”香烟抽上一支才有精神,在天云姐的帮助下才得以拉出地下道陡坡。约摸出市区没多远,后面一辆货车直叫唤,本来我就心急如焚,又因半道时架子车‘下盘’连轴转,“上装”下面那两个垫木刺刺啦啦直响,死沉。正在作难又听路人说,快点过,小火车来啦。一不小心又掉了槽,一斜再也拉不动了。怦,血往上冲,懵了几秒,我才醒悟,架子车正卡在那永商窄轨中间,大刀哥转回来帮我掀起扶正,好险呐。草编活刚学时,我拿手的专业是蹬石磙碾草。虽说,半截庄数我家的石磙大,我肯下力,爱琢磨,后来比我技术高超者不多。晚饭后弄一捆划开的草撒开,喷水滋润,等十多分钟再反过来喷水滋润,然后,分一半摊在磙场子上,我就幸福地去做梦了。等到五更被尿憋醒起床后,我就点上昏暗的煤油灯开始碾草。一正一反,再一反一正就熟了。这活主要在头晚上喷水的多少,干了脆,易断;湿了软,易化。经过一段演习后,我可以摸瞎操作,第一遍后就开始不用扶縆随石磙自由前进后退,用力收足,且不用来回转身。其实也需技巧的,启先老是跑偏,有力用不上,常常向外撞桌子腿,向内把“方薄子”糙的刺啦直响,甚至撞坏了暗间的“猫恨”(一种条编,长方形带盖的盛熟食的器物)。等大家起床必须至少碾熟一捆草,让姐姐拿去策底子,半上午就把一天的三十多个底子策好了。我也停止碾草。哥哥姐姐编底子,经过四次折叠以后就成了方圆筒状的包豁,就是我们其余的老弱人员的活。续编表面看收尾简单,实则不然。比方说接草——遇上自然断掉或者仳乱麻花的主经根部,要接尚容易些;遇到策底时稍大易或有意为了想使成品大些号,大部分梢纬部分都短,接不好茬子,别说用,打眼一看就不行。然后是锁边,剪尾,套装。等到出售也不容易,有次想去药都毫州,想像着蒲包用处大,结果行至枣集遇拉陶盆换粮的乡邻说,出省界要罚款,即刻折返。我的梦曾踏过商丘很多名镇大集,诸如包公庙、高辛、谷熟、会亭、马牧:就为一句玩话说,永城陈四楼煤矿出了特大事故,棺椁来不急做,急需草编包裹袋类物品,结果我们一行人差点自己失落他乡,被追打很远;也曾梦断芒山,人又说扒汉墓急需蒲包(那时候没有塑料袋,没编织袋,纸箱缺少),赶到一问又被训逃窜,我们因卖货心切,却成了落水狗;我们又嗅到故道的鱼腥,也以为找到了买家,又踏步虞城泰山庙、石庄水库、利民、贾寨,在双八领袖视察过的谷地里倘徉;在谢集机场附近找不到可拽的大车尾巴,我们就跑到个四等小站,大胆地把架子车和货装上平板火车,准备一路向西,结果被甩到柳河宁陵车站,担心被抓,大刀哥提前跳车,却跳进了路边的大粪池为捞他,我们就成了一群“屎壳郎”;带着一股臭腥我们入吴屯水库、林七水库,后来终于疲惫不堪,在睢州五里庙扎营,寻找失落的游魂。临走,茶馆老两口把那把地锅门脸上烧水的拤腰破铁壶扔出门外,那是我们用过的,它彻底砸碎了我们的梦影。睢州医药公司的会计是女同志(老淤别说了好多年她是好人),一见面就答应30毛一个收购我们“周游列国”的产品,在开票时她却说,生意做不成了。为啥?票开不成没关系,我们又不要它。可我们无法入帐啊,恁为啥叫个柘树哩?那是几百辈子的事了,咱老百姓也管不了啊,噢!我当是多大的事,不就一个柘字么,早说唉,让俺这俩学生写。她怯怯地问,仓库真的有积货吗?保管突然而至让女会计的赧颜僵住。我们吃过自带的干粮后,再不买茶,在路边喝点浑湖水,就溜向张弓。过周堂、郝营转向东说10里,却走五个小时之多。我们终于销了货,就每人破费1毛钱,让饭馆给添点青菜叶熬了我们的干馍,饱餐一顿,在路边四车首尾呼应后,躺在下面舒舒服服地做了个好梦。十百户追堵超生户的队干部,声势浩大,又惊得我们绕道迷途。转入勒马、毛固堆、胡襄、大仵方向,望见了炎帝像,终于回家来了。柘树变了。城墙无迹,湖水涌泉,新城突起。我的梦,我们的草编村,已踪影难觅,只有那湖边的蒲草成了我们的图腾。原发表年第一期《文化柘树》作者简介:孙学恬,曾用笔名天水、石上流、白小水、雪夫等。90年代北大与《人民文学》作家班(半年肄业)。在《长江文艺》《诗探索》《百花园》《大河报》《河南诗人》《大西北诗人》《未来》《京九文学》等发表戏剧、评论、诗歌、小说,其诗歌收入《当代诗人家》《第四代诗人诗选》《翡翠的喷泉》《不落的太阳》等,小小说获得“绿城清风杯”第一二届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点击下方蓝色图标?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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