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十一月末在原野

我的围巾，包裹着我幼年的脸

在冬天，土地变硬的时候

走过同样荒凉的原野

没有橡果，白蜡树和土拨鼠的原野上

一棵杨树干枯的枝条，靠在另一棵杨树枝上

麻雀低飞在田地间

已经没有散落的粮食，甚至没有草籽

西北风从河道吹来，带来厚厚的冰层

和凛冽的呼啸声

人们在屋子里，用炭火取暖

而夜晚，变得越来越长

很多次，看到木窗外慢慢升起的月光

和地上冰冷、纯粹的雪

我知道，我也没有任何要去祷告的事情了。

沉闷的天气里

天气沉闷。一只鸟在梧桐的影子里渡步

它们对面，黄色的鸢尾正在开花

头顶上是好几天没有被雨水

洗过的天空，那里有什么

我没有看到，云朵不会在这时爬过山顶

雨也不会落下来。至于上帝

“我深信他只住在教堂的钟里面”

如果这时有人开窗，会看见爬山虎的藤条

在院墙上徘徊。我不知该如何走进它

那鲜绿的，又似乎天生带着倔强的植物

只适合远距离观看

天边，晚霞还没有合上盖子

我知道，我们终将在许多个沉闷里

渡过一生

而那只鸟，早已没了踪迹。

“吉尔伯特*只在弹奏时，音乐才在钢琴中”

夜

雨打着玻璃窗，那是夜半时分

院里的路灯带来朦胧而细微的光芒

像一种试探。我没有开灯

夜晚是属于星辰的，属于它们

用沉寂营造的平静

尽管现在看不到

但它们肯定在自己的世界里

俯视着我们，俯视每一扇窗

和窗前慢慢生长的草木

风起的声音很轻

我想象它在窗外挑拣落花的情景

是如何的轻拿轻放，如何绕过一朵

半开的骨朵，像绕开一颗浅紫色的心

而很多次，我路过家乡的河流

也会想像那些星辰曾在流水里洗漱

它们年轻的样子，让整个夜晚

都闪闪发光。

黑暗中

“黑暗中，花朵正在绽放

它像我想象中的，失眠的马匹”------

路过山坡时，我的马因为失眠

而在黑暗中，啃食着月光

蝴蝶一样闪烁的月光，从山坡上铺了下来

携着永恒的虫鸣，倒垂在马背上

我打算止步于此，像一只矮小的松树那样

在风中开阔的生长。月光使我的马

看起来尊贵又肃静，像绅士

也许它不知道，在我梦里

它是带着光斑的精灵

或者，我并不打算将它写进诗里

这样奇妙的存在，一次就够了

如果还有，我希望是

更深的月光里，我可以抚摸它的

光滑的鬃毛。

寂静

傍晚从水塘边回来

云朵在天上，被薄薄的光照着

鸟鸣和鸟鸣之间，一些柳树

和一些白杨之间

留出一片绿茵茵的天地，那种绿

让心从轻微的燥热回归平静

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安抚心灵

或者安抚一块裸露已久的石头

带给它简单的色调，和风起时细小的波浪

我喜欢在那片绿荫下，和一块石头相互靠近

想象它从细沙走到石头的距离

那么久远的时间里，太阳金黄

而一匹马将自己的影子

驼到很远的地方。

父亲种的树

院外的花谢了，院内的树

花却开得正好，那是父亲种下的樱桃树

开着白色的花儿，像一把伞

撑开我们头顶的阳光

我们总是先享用它的绿叶、白花

等到夏天，再享用它的红色果实

父亲种下的其实是期待，尽管期待

总是在远处，但我们依然相信

它从不会落空，在这期待之外

还有更多神秘的馈赠

比如在这树冠构成的小小风景里

站着，就是件幸福的事，不用担心

春天走得快了，不用担心

花瓣落在头顶，这盛衰荣枯

就如同爱抚——如同我们在某个

山顶升起的月光下相遇

那月光亲吻着我们，如同亲吻

摇篮中熟睡的婴儿。

经过

是傍晚，一只鸟落在我头顶的电线杆上

清脆的叫声，在微风中翻动

远处是河流和草丛，牧羊人从那里走过

已经很少见到羊群了，即使是两三只

已经很少听见牧羊人歌唱了，即使是几句秦腔

此刻，我们在同一平行线上

相互经过，隔着河流，大桥

和一阵一阵的车声，它们长久的

占据着我的傍晚，这初秋的傍晚

是流水竖起的琴弦

它带来了鸟鸣，和山顶上正在翻滚的云朵

带来了牧羊人和他的羊群

从我的生活里，慢慢经过。

在乡下

中午时看见的几只野鸡

已没有了身影，只有麦田

和远远的山，在夕光里安静下来

金黄和浓绿，都有着让人迷恋的轮廓

风吹过我，平静和喧闹也不再那么明显

院墙上偶尔停留的鸟儿

送给我一片清脆的世界

我是幸福的人，在此刻

我的母亲，提着篮子从小路归来

她有一篮子的蔬菜，带给她即将回城的女儿

她头顶上，一群回巢的鸽子

正飞往夏天深处。

日子

我的邻居开始剁菜

早晨或傍晚，声音迟钝而有节奏

我偶尔靠在沙发上，细细聆听

想象缓慢而坚定的日子

在一把刀和一块木板之间发生

是幸福的事情

平常，简单，又理所当然

像雨水落下，石头回到山中。

迟钝

是人间，迟钝的烟火

风声溢满窗台后，我无法察觉新鲜雨水

和新鲜泥土饱含的，无止境的

宽容性。仿佛靠近便是一种合理的伤害

去年种的紫罗兰，已在前天悄然凋敝

我不知道花朵，如何获取重生的解药

午夜的天空，是怎样遮住我梦境的屋檐

我期待那些爱过的事物，能在静默中重生

断翅的飞鸟，从暮色里准时返回巢穴

而我还不能像一棵树，冬天就开始积攒力气

不能从灰色的傍晚，变得欢喜

我揣着我的悲伤，它迟暮，苍白

寒意丛生。

明亮是件奇怪的东西

除了鱼缸的水声，你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夜晚是适合独孤的，适合在一个人的内心

落下风雨。靠着沙发

将一本看过的书，从末页翻到中间

喝点茶，再将它翻到首页

有车声响过时，你将灯光调亮了些

花架上的黄玫瑰，绽放的刚刚好

光照过来，像为童话开场做好了铺垫

远去的东西已经很远了，只有这

简单的明亮，让寂静也如此诱人

你知道，“当夜晚裂成碎片，纷纷落下”

鸟鸣就会透过窗棂，挂满晨曦

而现在，明亮是件奇怪的东西

在深沉的夜里，先是光，穿过了光

再是你，穿过了你自己。

*路易斯·博根

简介：龙少，女，西安人。